第27章(2/2)
不知为何。
他并不想让旁人瞧见,他跟叶初雨走得太近,不知来人是谁,但裴时安已然又变成从前那样了。
情绪收敛,就连嘴角也紧绷着。
甚至比从前绷得还要更厉害一些,不知道在掩盖什么。
“怎么跑这么急?”
叶初雨也听到了跑步声,循声看去,见是时桃。
时桃一路跑来,不免有些气喘吁吁,看见叶初雨就慌得立刻解释道:“郡主,我刚跟束秀姐姐在半路碰到,多说了几句话,不小心误了时间。”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差事,但这毕竟是郡主交待给她的……
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她就耽误了,还正好被郡主撞上。
时桃有些害怕。
小脸也变得苍白起来。
叶初雨还以为她这火急火燎的是怎么了。
没想到是这事。
她摆了摆手:“没事,他喝过了,你……”本想说“你明日再来”,就听身后传来裴时安的声音:“日后不必让人来了。”
叶初雨回过头。
四目相对。
她听到裴时安不是很耐烦地说道:“……我会喝的。”
她都如此大张旗鼓让人改药方了,他再不喝,岂不是真要被叶初雨当成三岁小孩了?
他可不想。
看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还真跟她那个小侄儿差不多。
明知他已然是保证,但叶初雨仍然笑盈盈的,问了他一句:“当真?”
裴时安淡淡瞥她一眼。
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迎着叶初雨的注视,他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嗯”字。
怕她继续烦他。
叶初雨笑了:“行。”
她也不想真把裴时安当犯人,不过转头还是嘱咐了言明一句:“你看着你家主子,他若又不乖乖喝药,便来与我说。”
言明很想知道,这位丹阳郡主是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觉得他会听她话的?
他的主子另有其人好吗!
他凭什么要听她的话?
那日她让主子罚跪的事,他可都还记着呢!别以为她现在对主子好一点,他就可以不计较了。
偏偏这事还是为了他们主子好。
他还求之不得有人能劝着他们主子喝药。
真是——
迎着叶初雨的注视,言明撇了撇嘴,最终还是点头应了,才答应,他就感觉到旁边砸过来的眼刀和昨日一样凛冽。
后怕地抖了一抖,头也埋得更低了。
“那我走了,你好好歇息。”
“你这几日就别去书院了,反正裴姐姐估计也还得再准备几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叶初雨走前想到一事,便跟裴时安又叮嘱了一句。
对此。
裴时安没什么好说的。
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叶初雨便也没再多待,领着时桃走了。
言明过来收拾药碗。
怕残留的药味惹得主子不喜。
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但还是察觉到了裴时安投看过来的视线。
“主子……”
言明吓得手都一颤,正欲告罪,可还未出口,就听身侧主子已沉声发话:“还不拿走?”
语气十分不耐烦。
旁的却是未曾多说。
言明松了口气,忙应声收拾东西,刚拿出去,就瞧见院子外头又走来一对主仆。
灯笼照着。
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远远走来时还让人有些看不太清。
但这个时候,言明岂会不知来人是谁?与面对叶初雨时截然不同的模样,言明见她们走近,忙主动走上前恭敬地与裴溪问好:“小姐来了。”
裴溪今日裹着一身淡绿色的斗篷,闻言,她温和地与人点了点头,又问:“阿弟呢?歇息了吗?”话落瞧见他手里的药碗,裴溪有些惊讶,“阿弟今日喝过药了?”
言明答是。
又与裴溪说:“先前丹阳郡主来过,刚走不久。”
裴溪倒是不知道丹阳郡主来过,正点头,就听里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少年之音:“阿姐怎么这会过来了?”
说话间。
少年高挑挺拔的身影,也落入她的眼中了。
裴溪瞧见他便不自觉笑了,只是扫见他又只是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不由又轻蹙起柳眉:“怎么又穿这么少?”
“无碍,里头烧着炭,不冷。”裴时安说着请人进去。
裴溪总忘记这事。
如今阿弟这边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以前她想给人送点炭火,都怕被人扣下,可现在阿弟这边用的却全是最上好的银丝炭,就算每时每刻都烧着也不怕短缺。
“虽是如此,但你风寒犹在,到底得多加注意。”她还是不放心。
“阿姐放心,我知道了。”
裴时安轻轻应答,等进去,接过裴溪递来的外衣,也未曾拒绝,接过披上之后便请人入座。
裴时安态度恭谨。
就像每一个对待自己姐姐的弟弟一样。
等裴溪坐下,裴时安问她:“阿姐想喝茶还是喝水?”
“喝水吧,夜里喝茶,容易睡不着。”
裴溪坐在裴时安的对面,见桌上还放着两只茶盏,却都在一处地方,正困惑着,又扫见一只熟悉的荷包。
“这……”
她认出来这荷包好像是丹阳郡主的,昨日她才在她腰间看到过。
怎么会在这?
裴时安正给人倒完茶水。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那只荷包。
先前时桃匆匆过来,他忘记让叶初雨带走了。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此刻心里竟,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心跳都无缘无故漏了一拍,他下意识伸手把荷包收走,待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他一时徒劳地抓着那只荷包,有些口干舌燥地解释道:“……叶初雨不小心落下的,我回头让人送过去。”
裴溪听闻此言,倒是未曾多想,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裴时安见她未曾追问,不由松了口气。
他悄悄把荷包放于一旁的椅子上。
“阿姐先看看这个吧。”裴时安说着把一旁的引荐信递予裴溪。
上好的信贴。
还有专属于萧温阑的篆章。
虽说已经从束秀姑娘口中知晓,但真的看到这一封信贴,裴溪的心情还是十分激动。
握着信贴的手都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她的梦想。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能实现。
只是想到帮她的是谁,裴溪不免又握着手中的信贴,长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我又欠郡主和长公主许多了。”
来叶家住,就已经是承了他们一个很大的恩情了。
如今又得他们引荐。
这一番恩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裴溪忧心忡忡。
裴时安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宽慰道:“阿姐不必忧心这些,日后我自会想法子感激他们。”
他如今已经没那么讨厌叶初雨了。
只要她以后一直这样,不再生事,等日后他回到那个位置,她若有什么需要,他自然也是愿意帮她一把的。
裴溪听他这样说,心里虽有宽慰,却并未放在心上。
阿弟年岁比她还要小,又是一介白衣,能有什么法子?何况他们面对的可是长公主和郡主,这样金尊玉贵的两个人,她们又有什么是需要他们做的?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该承的情已然承了。
只盼着日后她真能有法子报答她们。
“郡主可还有说什么?”裴溪收起信后问裴时安。
裴时安便把刚才叶初雨和他说的那些话,说与裴溪听:“她说明日,长公主会派人去学宫先说一声,阿姐可以再准备几日,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一道去学宫。”
也的确是该好好准备几日。
虽然这阵子她也未曾忘却自己的功课,但毕竟她要进的是声名远播的稷下学宫,岂能随意对待?
即便有人引荐,她也得全力以赴才好啊。
“那我再去准备几日。”
姐弟俩虽说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如今年岁都大了,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地玩耍了。
这会竟是彼此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溪握着茶盏喝了一口,水温正好,但她不渴,便也只是浅浅啜了一口,便搁落了茶盏。
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只能聊起叶初雨。
不管是阿弟如今屋中的变化,还是她手中的引荐信,都来自这位丹阳郡主的手笔——
裴溪想到这,不禁感慨了一句:“郡主如今变了许多。”
裴时安也在低头喝水。
另拿的茶盏。
听到这话,他悬握于茶碗上的手,忽然无意识收紧了一下,嘴里则是一句:“……人总会变得。”
裴溪看了他一眼。
未曾看清他的面貌,裴溪也未多想,只接着他的话说:“是,虽说郡主以前做事,的确有些不妥当之处,但毕竟年纪小,恐怕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对我们有所误会,也不一定。”
“如今郡主既然有所改变,这是好事,我们也该好好回待她。”
裴溪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宁可自己多吃一些亏,也不要把事情闹太大。
她是真的善良。
何况她自己心中也觉得亏欠郡主。
听说郡主脸上的疤痕,就是因为当初长公主因为娘和叶叔叔的前尘,才不小心引发的……
而且他们到底是借住在叶家。
所以这一个多月,无论郡主怎么冒犯她,她也未曾真的生气过。
唯独阿弟这边——
见阿弟脸上病容,裴溪不由担忧:“时安,你还记恨郡主吗?”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
裴时安微怔。
在这之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是厌恶叶初雨,即便不记恨,但叶初雨的存在是真的让他感到厌烦。
如果不是怕影响太大,引出没必要的麻烦,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杀了叶初雨。
可回想这两日相处时的场景……
他对她哪里还有记恨?
他甚至都有些忘记记恨叶初雨的感觉了。
“时安?”
耳边再次传来阿姐的声音。
裴时安回过神,他敛下心中思绪,又喝了一口温水,方才回她:“既然她替你拿来引荐信,我与她以前的那些事就推过吧。”
“只要她以后不惹事,我自然不会记恨她。”
他语气如常说道。
心中却在为自己这两日的变化而暗暗心惊。
他这两日的变化好像真的太大了……
如果不是阿姐主动提起,他甚至都未曾察觉到这些事,就连刚刚那一刻阿姐提起她变化大的时候,他还想着主动替她解释什么……
不过裴溪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听到这话,她还挺高兴的。
阿弟能跟郡主好好的,她自是为他们高兴。
他们原本就是未婚夫妻,日后总要在一起过日子的。
可她的心中却又有一抹失落……
她与阿弟从小一起长大,若阿弟日后真有了倾心喜欢、相守一生的人,恐怕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对她了。
他们恐怕也不能像如今这般,走得这般近了。
想到这。
裴溪置于膝盖上的手便不自觉握紧了一些。
直到手心吃痛,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立刻变了脸。
她在想什么?
她怎能如此想?
“阿姐,你怎么了?”裴时安察觉出裴溪的异样,不由皱眉。
裴溪听到他的声音,更是心惊,忙说“没事”。
见阿弟依然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连忙收敛自己的情绪,强撑着与他露了个笑后说道:“……可能太累了。”
裴时安知道她有多渴望进稷下学宫。
猜想她应该是记挂了一整日,此刻便也未再多想,只同人说:“既是累了,阿姐便快些回去歇息。”
说罢。
他吩咐白芍:“你扶阿姐回去,睡前给阿姐点一支安神香,好让阿姐入睡。”
白芍忙应了是。
裴溪也未说什么,和裴时安起身告辞。
裴时安和从前一样起身送她。
裴溪怕外头风大。
怕他在外头站久了,本就还没有好全的身体又得难受,忙喊他进去。
可裴时安素来执拗,闻言也只是说道:“我看着阿姐走。”
裴溪无奈。
知晓劝不动他,只能嘱咐他好生歇息,而后便带着白芍走了。直到走出院子,她余光瞥见还站在廊下望着她的那道少年身影,回想先前心中所想,实觉自己不该。
不敢让旁人知晓。
她连忙收回视线,领着白芍离开了。
而九昌阁中。
裴时安见裴溪走远,便也回屋歇息了。
夜深了。
他今日一直不曾好生歇息过,倒也的确有些累了。
他去一旁洗漱。
言明则过去收拾东西。
看到那只荷包,想到主子先前说的话,不由问道:“主子,这荷包真要送回去吗?”
裴时安一听这话,神色一顿,擦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没说话。
回想这两日自己的异样,尤其是今日,想到先前叶初雨没回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想派言明去打探一番。
可叶初雨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是真的叶初雨,还是什么精魂鬼怪附体,就算被人查出来要跟她算账,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刚才他竟然还主动让人添热水。
他何时这般好心过?
就因为叶初雨这两日的变化?
可她到底是因为何种原因变成这样,他尚且不得知,她有什么盘算,他也不知道。
这样一个拥有这么多疑窦的人,对他好一些,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想了?
他何时变得这么昏聩无知了。
裴时安越想,那一双长眉就拧得越厉害。
“主子?”
未听到裴时安的声音,言明又问了一声。
“送回去。”
裴时安皱着眉,说出来的话倒是没有犹豫,甚至还透着些烦躁。
言明答是。
裴时安不语。
继续先前未完的动作。
脸上的热帕已然重新落于水盆之中,裴时安看着脸盆中那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也不知怎得,竟看到那张熟悉的、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庞在他眼前,一晃一晃。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一脸灿烂的模样。
可看着这样的叶初雨,裴时安却忽然又想到,那日她失魂落魄来到他这,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拉着他的袖子蜷缩在他身侧,仿佛被所有人抛弃的凄惨模样。
裴时安咬牙闭目,不愿去想。
可闭上眼睛,想得反而越来越多了,她娇俏的样子,笑容满面的样子,还有扬起眉梢一副讨夸奖的样子……
手掌作拳,忽然重重拍进面前的水盆。
水花四溅。
言明连忙回头,便瞧见裴时安那一身被水溅湿的衣裳。
“您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
裴时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知道有关叶初雨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他自己都搞不明白。
烦得很。
“没事,手滑了。”
他淡淡一言,接过言明手中的干净帕子随意揩拭起来。
余光瞥见远处圆桌上,那只孤零零的淡蓝色荷包,犹豫片刻,他终是说道:“那只荷包……先留下吧。”
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言明看过来的视线。
裴时安语气松常解释一句:“省得她回头又要过来闹。”
言明显然也想到那位丹阳郡主的磨人劲。
虽说这些日子她变化是大,但谁晓得能安稳几时?还是消停点,过几日安生日子吧。
他没再多想,点头应了好,没听到身边少年轻轻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