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2/2)
最左边的女生顶着酒气,无奈出声,“还有以后嘛?我还以为我们就要在这破厂子呆一辈子呢。”
阿仪不说话。
“谁还没个梦想呢?你们别告诉我你们没有?”女孩说着直起身,一脸疑惑的看着众人。
左边的女孩听到话,她双手撑在脑后,静静躺在沙滩上,
“我想当律师。”
话一出口,空气一瞬间变得凝结。
“嗯,有志气。”问话的女生默默开口。说完,她又看向右边的阿仪,
“阿仪,你呢?”
她呢?阿仪双眼注视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许久后,“开一家馒头店吧。”她说。
听到这话,旁边两人煞有其事的凑过来,只是她们还没说话,岸上的大排档里,有人点了一首光辉岁月,
起伏的贝斯声配合着有节奏的鼓点传来,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疲惫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众人忘了刚才的话题,就着铿锵有力的歌声,此时都放生高歌。
大家喝着喝着,唱着唱着,流出了泪水。
这时,阿仪理解了老师口中的眼泪,那是喜悦的。
而泪水并不总是喜悦的。
阿仪进到厂里的第四年,厂里的好友一一辞职。而阿仪,在那时的深圳,在那个遍地都是岗位的年代,辞职后,她做过发廊里面的学徒,饭店里面的服务员,金饰店里的导购。在辗转于多个岗位以后,阿仪逐渐意识到自己真的走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在这个行列,谦虚不再是第一守则,而对阿仪来说,原来成年人说的话也并不总是真理。就像以前勇于展现自己的阿仪,被叫作‘先驱者’,而到了这里,阿仪只是个不合群的刺头,所有人避之不及。
体会到这时,阿仪心里默默推翻自己是个笨蛋的想法,她觉得,有些成年人,不一定有她聪明。
阿仪同朋友们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深圳某职工一条街的饺子馆里。里面的茴香饺子,老面馒头是阿仪向自己的朋友们介绍的关于自己家乡的唯二两样美食。那天晚上,在那家饺子馆里,众人喝的酩酊大醉。
二两的饺子,四箱的啤酒,三四个疯女人,又一次落下了眼泪。
这次的眼泪,是悲伤的。
28岁那年,阿仪带着自己南下省吃俭用存下的15万存款,回了她日思夜想的老家——
那个尘土飞扬的小县城,那个茴香馅儿,白面儿香飘荡的白灵市。
再一次的回来,这里不再是许多年前的城乡结合部,这里有了外来的打工者,有了一栋栋建起的高楼,还有了阿仪的容身之所。
回来后,阿仪去批发市场买了两三袋玩具回了孤儿院,将玩具分发给院里的孩子们后,阿仪去看了当年的院长。当年的那个女强人,现在,也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而这次回去,阿仪也本想通过孤儿院,联系上当年走散的儿时好友,可到了院长办公室一问,原来,那年跟阿仪一起的几位小朋友,直到现在都各无联系。
从孤儿院出来后,阿仪站在门口,她回望着身后早已翻新过两三回的新院区,半晌后,她转过身,双手揣兜,离开。
阿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小路连接孤儿院和不远处新修的柏油大道,路不长,却要走一段时间。路两边长满车前草、狗尾巴花。
路上,阳光在阿仪身上流转,夹杂着灰尘的轻风吹来,阿仪耳边拂过野草碰撞的声音。
阿仪停下脚。站在原地,她看了眼杂草丛生的路边,走过去,从里面扯出一枝蒲公英,她轻轻吹散———
蒲公英种子随着阿仪的吐气,各自飘散,游荡,升空,最后在各地生根,发芽。
就像当初孤儿院的她们,在这里发芽,一起聚集,成长。最后又走散,各自生活。
而阿仪,她站在路边,目视前方,看着蒲公英种子越飞越远,越飞越飞,随后消失殆尽。她嘴角微微上扬,收回目光,慢步离开了这里。
阿仪回来后,拿着这15万,在白灵市,租了一间便宜的店铺,开了一家馒头店。开店半年后,她买了辆二手的奇瑞□□,开着那辆二手奇瑞,阿仪每早去农贸市场拉白面,晚上,她就将车停在路边,她自己在店里,练习着自己做馒头的手艺。
她安静又努力地根植在这里,日子平淡却有盼头。
如果,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阿仪想。
阿仪回来的第二年,6月8日的晚上。那天,是个闷热又枯燥的夏夜。
今天的馒头没发好,顾客反映不够蓬松,阿仪闭店前,在账本的右下侧写下这样一段话。接着,阿仪拉下卷帘门,上锁,然后她拖着一大袋做失败的馒头,准备拿回家当做自己的口粮。
阿仪出租的房子就在附近的老小区里,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路程,而原本走了无数次的夜路,却在今晚变得诡异静谧。
一切都有暗示,阿仪却开窍的太晚。
阿仪环视了眼周围黑暗的环境后,提着馒头,闷头只顾向前,越走,她背上的冷汗越多。
终于,走到最后一截没有路灯的小巷时,第六感第无数次警告阿仪这里不对劲后。只一霎,阿仪扔掉手中的馒头,猛地向前冲,想要逃离这段黑暗。
可终究,还是晚了。
就在阿仪扔掉馒头的瞬间,身后,一个男人冲了出来。
阿仪还没开跑,男人一双手就死命捂住阿仪的嘴巴,将她向后拖。
男人的双臂像坚硬的石块,挟持着阿仪,阿仪死命的挣扎,她半身被男人控制着,只能一双脚不停拍打地面,双手向后伸,她先是死死抓过男人的脸庞,后来又抓住机会,狠狠扯住男人的头发。
阿仪感觉到男人头发上的黏腻,她恶心,她想吐,可她仍旧死命拽住不松。最后,像是阿仪的生理反应惹怒了凶手,只见男人看见阿仪的干呕的动作后,他一个将人向后拖拽后,松开禁锢,猛地将阿仪的头向下砸到地上。
后脑落地的一瞬间,阿仪脑袋天旋地转。男人趁她眩晕的这一瞬间,骑上她的身体,双手死死掐住阿仪的脖子。
阿仪躺在男人身下,双手本能的想扳开男人禁锢的双手,可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歹徒,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脖颈处的紧缩。
男人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手中的力度越来越重。阿仪大张着嘴,双手指甲已经狠狠嵌进了男人粗糙的手背,她口水流了满脸,却只能慢慢感受着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阿仪的双腿从开始的剧烈抖动,到后来的轻颤,一直到没有动静。
最后,阿仪张着嘴,眼球暴凸,失力的松开手。就在男人以为阿仪已经死亡,放松警惕后,阿仪失去意识前,突然一个反手,一只手死命抓上男人的头发。
临死前,阿仪大睁着眼,紧握着掌心中的头发,借着不远处微弱的路灯,她看清男人的面容,将其刻进她的脑海。
杀死她的那个男人,俨然是她在周良护林站里看见的那个人。
那口黄牙,那股全身油腻的腥臭味,时至今日,仍然如同鬼魅一般,游荡于阿仪的回忆中。
6月8日那天,
是夏天的开始,是阿仪生命的结束。